1
周九良怀疑他的搭档在撩他。
但他也拿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来。
是,孟鹤堂酷爱在台上揩他的油水,两手一伸就是摸胸口搂肩膀;可是台下的时候他这个宝贝师哥也没少挂在别的师兄弟身上黏黏糊糊地撒娇啊。
是,偶尔他开个嗓打个板,孟鹤堂总是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小眼神像是钉在他身上一样;但是他这位老刀旦平时学个大姑娘小媳妇的时候,也是一双桃花眼望穿了秋水,引得底下那群妇女一阵阵鸡笼警告。
但周九良偏偏觉得孟鹤堂就是在撩他。这近乎是一种玄学。
比如孟鹤堂捉住他手腕把他往台上拉的时候,尾指扣在他脉搏上的那一点点温度;比如孟鹤堂拉着手帕遮住半张脸,在扇子后面谁也看不着的地方对他单眨了一下右眼;比如孟鹤堂被他拉了一下胳膊,却偏偏要整个人都撑着桌子扭过身,腰臀那儿扭出一个让人心猿意马的弧线。
每每如此,周九良都忍不住要眉毛一挑,喉头一滚。有好几次还被座儿录了下来,剪在我社巨A瞬间集锦里面,全然不知他当时的心情其实慌得一批。
周九良是个热爱女团的钢铁直男,当然是喜欢绵绵软软的漂亮姑娘。孟鹤堂当然是好看的,可也不是那种阴柔的好看法,更像是头油光水滑生机勃勃的小兽,又野又躁得慌。
因此也绝不存在周九良错把师哥当师姐,色眼看人撩的可能性。
于是这就只剩下两个答案,要么就是他想瞎了心,要么就是孟鹤堂确实挖空心思在撩他。
“你今天没开车?我送你?”孟鹤堂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回头问他。
周九良收拾得快些,这会儿已经在沙发上坐定,把眼镜拿出来戴上了。他“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师哥露出来的一小片锁骨。他们俩攒底,结束的时候后台的人已经走光了,唯一剩下的主持人也不用换衣服,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周九良一边玩手机一边用余光瞟着大喇喇背对他换衣服的男人。
孟鹤堂其人讲究些,这么热的天也一丝不苟地穿了件小褂,这会儿正脱下来换T恤。背后的刺符在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模糊,转运轮像是动起来似的,带着那条沿着脊椎延绵的经文晃得人心焦。经文穿过两个腰窝正中间,消失在水裤的裤腰边缘。
周九良又干咽了一口口水,心神不宁地把视线挪回手机屏幕上。
“走吗?”
周九良抬头,清清爽爽一个孟鹤堂正低头看着他,(描过的)秀气的眉毛微蹙,开口又问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你就装吧。
周九良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孟鹤堂没听清,却也并没有追究。
俩人肩并着肩往外走,外面散场了在排队等车的小姑娘们看见他俩一起出来倒是小小一阵骚动。
“我车停对面了。一起过去还是我把车开过来?” 孟鹤堂扭过头来问他。周九良一听心底一慌,“您别留我一人对付这群大姐啊。”
“成。”孟鹤堂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猝不及防拉起他的手就一路小跑了起来。
周九良被他一扯,不由自主掌心就扣了上去,皮肤贴在一起的触感有些发凉。孟鹤堂的手很小,可是掌心却有一层薄茧,骨节也很分明。两人手拉着手跑到马路对面,孟鹤堂才松开了手,又拍了拍他的后腰,一副家长做派。
车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们在一起总是舒服的,大约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早就过了不说话就尴尬的时候。
周九良用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掌心,大约是车里的空调温度不够低,他两手手心正微微地出着汗。
孟鹤堂的手并不是女孩子那种绵若无骨的触感,他一直都知道,台上台下也握过许多回,可是这一次又好像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孟鹤堂一边开着车一边笑,说周宝宝今天这个包袱翻得不错,以后还可以这么演。
周九良这才豁然开朗,灵台一片清明——
是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到底是为什么非要牵着他的手过马路呢???
转过天来,孟鹤堂又发消息问他今天开不开车,要不要来接他。周九良想起前面一整晚手心里扣着的那点湿漉漉的体温,触电一样地把手机扔了出去,左手搭在前额上揉了好一会儿,才捡回来乖乖回复:“谢谢哥。不用了。”
今晚也是在台上开车开到飞起的他亲搭档,孟鹤堂说到兴起,又要伸手来搂他。周九良身形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心里虽然慌,口气倒是稳稳地,“你别碰我。”
孟鹤堂没料到他躲得这么快,也愣了一下,眼睛里的笑意倒是没有减少半分,“你别躲啊,你躲什么?”
“你少碰我知道吗?”心虚开扇。
孟鹤堂闻言挑起左边的眉毛——座儿看不着,周九良看得却清清楚楚——“你这么抗拒干什么?你不知道你越抗拒我就越兴奋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
周九良脑袋里嗡嗡地,凭着肌肉记忆把该翻的包袱规规矩矩翻完了,鞠躬下台。孟鹤堂走在前面一掀帘子,周九良迷迷瞪瞪地跟着走下场,咚地一下就跟突然转过身来的亲搭档撞了一个满怀。
“翅膀硬了是不是?”孟鹤堂一把把人脑袋薅进腋窝下面,另一手腾出空来狠狠胡噜他一头新烫的小卷毛,“这不让摸?不让摸?还有哪儿不能摸?”
这人看起来漂漂亮亮斯斯文文的,其实一身蛮力,大概是以前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练出来的。周九良被他死死箍在怀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咯吱了一遍,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只顾得上“孟哥孟哥我错了”地求饶。
临了孟鹤堂总算是在他断气之前好心把他放开了,临了还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什么熊孩子。”
周九良大褂的扣子都开了,一脸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孟鹤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得意地哼着小曲绕过他去换衣服了。
这是个什么衣冠禽兽啊。周九良默默地想着。
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孟鹤堂新换的古龙水的味道,雨后大草地,清新中带着一股湿润的露水味儿。周九良抬起胳膊来闻了闻,皱了皱眉毛有些嫌弃自己,大老爷们儿香喷喷的干什么。
可是这气味非常孟鹤堂。在他身上,好闻又不突兀。
等到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周九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闻一闻,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缠绕着他。周九良心想着不应该啊,慢吞吞摸过手机开始搜索“幻嗅是什么精神病的早期症状”。
他到底还是被他师哥给撩疯了。
2.
孟鹤堂怀疑他的搭档在撩他。
B站弹幕数年如一日地嘲笑他不停换搭档,从十七岁奶呼呼的小团子换成了大团子,又从大团子换成了筋肉男,紧接着又成了一整块腹肌的大橘猫,好不容易才稳定搭了现在这个清清爽爽白白嫩嫩的小青年。饶是孟鹤堂这张台上损人不利己的嘴,最近也不太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指责那些夸他搭档帅的观众丧良心了。
当初干爹跟他说传习社有个颇有些上升空间的好苗子,稳重又规矩。孟鹤堂抱着早起的鸟儿有菜吃的心理,早早地就把这颗大白菜秧子给薅回来了。结果孩子长一长,却好像是朵活蹦乱跳的向日葵。能笑能闹,能撒娇能搅和,离稳重和规矩四个字渐行渐远。
能怎么办,自己薅回来的,还能退货还是咋地,也只好继续养着呗。
十七八岁的周航宝宝捏着他胳膊上的一点点软肉哼哼唧唧撒娇,当然很可爱。到了二十多岁,孩子眉眼都长开了,再出个嗯哼啊哈软软的声音往他肩膀上靠,孟鹤堂就有些心虚——虽然孩子早就成人了,在他心里却总还是软绵绵的一团。
台上又不大一样。
从前孟鹤堂在台上装疯卖傻脱大褂,小搭档扑过来就替他掩着衣襟,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系扣子一边看着台下打圆场,寸头上密密一层汗。最近孟鹤堂但凡一伸手,手还没挨着扣子的边,周九良的小眼神嗖地一下就玩味地飘过来了,满眼都是“让我看看你真脱不”。
但扣真的开开了也不行,人趁着给你拽回来的功夫单手一秒钟就给你系上了,还要小声在他耳朵边上哼唧一声“给谁白看哪”。
周九良其人,疑似护食。
“两位老师的工作餐来了哈。”
今天是节目宣传照拍摄。工作人员提着外卖盒走进来的时候,孟鹤堂还在弄头发,周九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缠着孟鹤堂毛衫下摆的流苏玩儿。孟鹤堂眯起一点眼睛来,伸出手去拍了他的手背几回,那人形大猫还是执着地要玩,孟鹤堂也就索性由他去了。
午饭在化妆台上一字排开了,周九良顿时精神头就上来了挨个把盖儿都掀开了美滋滋地看着。孟鹤堂看他一眼,抬头跟妆发老师说了声,“不好意思啊,那我们哥俩先吃了啊”。
虽然孩子二十好几,眼见都奔了他了,但没准也还能再往上蹿一蹿,不能饿着。
“那我可开吃了昂。”干饭小青年一口菜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辣,哼哧哼哧地张着嘴直冒冷汗。一手扒拉着孟鹤堂的大腿,另一手就赶紧去够桌上孟鹤堂的水杯。
孟鹤堂哭笑不得,连忙把水杯盖子拧开了递给他,结果里面的热茶还有些些烫,一点儿都没解辣。工作人员连忙去拿矿泉水的功夫,周九良就坐在那儿哈哈地张着嘴吐着舌头。
他本来就肤色有些过白,这会儿脸上脖子上都泛出一层粉红色来,眼睛里还有些氤氲的水汽,比平时更鲜活了些。孟鹤堂侧过一点头盯着他微微仰起的下颚线,和抵着一边唇角的舌尖,顿时就有些失神。
好家伙,性感橘猫,在线杀人。
等到好不容易工作人员递了矿泉水过来,周九良千恩万谢一抬头就咕嘟了半瓶。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开始埋怨他,“孟哥你不地道了嗷,怎么还给我喝烫的!”
“那不是你自己要喝的吗?怎么了你还要讹我是不是??”孟鹤堂一边打开自己的白饭一边笑,眼前就嗖地一下飞过来半块鸡腿。
“太辣了,给您吃。”
“这个扎嘴,给您吃。”
“这个您爱吃。”
孟鹤堂一口没动,白饭上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菜,再转过头去看他的亲亲师弟,人家就守着面前一小盆酸汤肥牛猛嗑。
“周老师都多大了,怎么还挑食?”孟鹤堂嘴里念叨着,手上又把自己手边的一盒土豆丝递过去了。他感觉自己嘴角的笑意都有些藏不住了,边往孩子那里递餐巾纸边对工作人员抱歉,“见笑了见笑了。”
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毕竟是亲生的搭档,默契总比普通同事要强些。他们肩并着肩坐在地上的时候,摄影师开了口:
“两位老师能不能保持这个位置,面对面拍几张?”
这有什么不行的。
孟鹤堂转过头去,跟同步扭过头来的周九良差点就面对面亲上了。俩人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头,略微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三秒钟,然后双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么,时装版打灯谜。
孟鹤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口气来,“鼻子上的粉都被你蹭掉了,扣钱了啊!”。
他们在台上的距离常常都是计算好的,很少有这样真的贴上的时候。他的师弟大概真是猫字科的,鼻头也是凉凉的。
孟鹤堂又是一阵心虚——也不知道这个宝宝的初吻还在不在,要是真的一不小心被他搞走了,是不是还得对人家负责。他一心虚就装模作样低下头去整理衣服扣子,然后就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人单手一捏,把他整个脸都转了过去。
孟鹤堂整个人原地愣住了。
“人家说要拍面对面的。”周九良一脸地理所当然,“您得抬头看我啊。”
弹三弦的不知道自己手劲大,孟鹤堂嘴都被他捏鼓起来了,跟个金鱼似的。尊严全无的师哥气急败坏地一阵扑腾,始作俑者才憋着一脸坏笑放开了手。
呸。孟鹤堂摸了摸还隐隐发酸的腮帮子,默默把自己的上一段OS在心里划掉了。
谁该对谁负责啊。
等到时装拍完,又拍了最后一组大褂三弦的时候,已经快要半夜了。工作人员上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周老师能不能再给弹一小段三弦发在社交平台上做宣传,小周老师也爽快地答应了。
孟鹤堂抱着扇子站在一边看着周九良认认真真地调音,觉得这个光棍一定不知道自己认真弹弦子的样子其实也能迷倒一片小姑娘。周九良生了双极好看的手,哪天不说相声了也能去手模行业闯下一片天,天生就是该学点快板三弦什么的。
他全神贯注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是个独当一面,有棱有角的大人模样了。
最后一个弦音落下,周九良跟工作人员确认完,立刻下意识就转过头来找孟鹤堂。等眼里看到他,三弦老艺术家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奶里奶气地开口,“下班啦孟哥~~”
双面人撒娇怪。这一天天的,谁能遭得住这个啊。
3.
每每师兄们的专场巡演快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按例所有助演的师兄弟都得聚在一起喝一顿。孟鹤堂和周九良马上就有电视综艺的行程,也就不去下一个城市继续助演了,于是众人一拍即合,临时决定加餐一顿烧烤。
周九良就坐在孟鹤堂的对面专心致志地吃肉,师兄们面憨耳热地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他也开开心心跟人家撒个娇聊几句,但眼神总是憋不住往孟鹤堂那里瞟。
一片烟熏火燎里,孟鹤堂看起来也是晶莹剔透的那么一个人,好看到不太真实。
要不是他一边笑得三米开外的人都能看到他的嗓子眼,一边往旁边的师兄肩上靠的话,一切都挺完美。
周九良最近常常在想,孟鹤堂那些没什么边界感的亲密行为,到底是只针对他,还是对别人都有。
孟鹤堂也对别人笑得可可爱爱,也往别人怀里钻,也揽别人的胳膊,也跟别人打打闹闹抱成一团。这么想来,他大概是不用太担心孟鹤堂是特别在撩他。
但是就算这么想了,不知怎么的,周九良也并没有变得高兴一些 。 (=`ェ´=)
“呜哇这个!!!这个烤得好!!!九良你尝尝!!!!” 孟鹤堂开开心心地站起身来,越过中间的烤架,往亲搭档碗里递了两串烤羊腰,却只看到小孩有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不吃就不吃,怎么还瞪人呢。 (๑╹ᆺ╹)
酒过三巡,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玩真心话或喝一杯。个别几个酒蒙子大概是根本就没想认真答真心话,纯想找个由头喝酒,高高兴兴就开始张罗了。在当中清开一块地方摆了个酒瓶,转到谁谁就得回答问题或者喝酒,然后这人才能继续问下一个人下一个问题。
一开始的时候问题都还比较无聊,等过了几轮之后,一群大男人就开始弯道飙车。初吻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劈过腿,有没有被人劈过腿。
等瓶口转到孟鹤堂的时候,在场有一个师弟酒壮怂人胆,红着脖子开口就问:
“孟哥,你扮大姑娘那么娇俏,有没有男的看上过你啊?”
周九良本来正在无所事事滑手机,闻言立刻抬头看向他搭档。
他搭档正懒洋洋地瘫在旁边的师兄肩膀上,朝师弟飘过去一个“我弄死你”的眼神,开口道:“有这种心思的都已经被我打死了。”
……哦。
那就是有呗。
周九良又埋下头去滑手机,其实也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没过多久就听到自己被别人CUE到了:
“老闭啊,我就一直好奇,你到底还是不是处男?”
周九良顿时被口水噎了一下,该来的还是会来,他也懒得多解释,仰脖就把面前的半杯酒干了。
周围的师兄弟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孟鹤堂也看着他笑得一脸温温柔柔的。周九良惯常被开多了这类玩笑,也不觉得太尴尬。没想到还没过五分钟,问题又被抛到了他这里:
“上一次帮自己解决是什么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哪个姑娘?”
周九良愣了一下,他居然还花两秒钟认真回想了。
就是那个他们手拉手跑过马路的夜晚。
周九良感觉一股热意从自己脖根缓慢地流向头顶,就算他埋着头,也知道此刻台面上人人都能看出来他脸红了。
“这算是个什么狗屁问题,”周九良突然听到孟鹤堂的声音,“他说了人名字你还能认识不成?这个不算啊,重新问。”
“那您这要是护犊子,就得跟他一起喝了。”
“喝就喝呗。”孟鹤堂喝酒喝得相当痛快,“反正你们都问不倒我不是。”他抬眼看了看周九良,冲他抬了抬下颚。
于是周九良又喝了大半杯。
又过去一会儿,瓶子转到了孟鹤堂那里。
“要是有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变成姑娘了,在座的师兄弟里选哪个做爷们儿啊?”
孟鹤堂挑了挑眉毛,口气很疑惑,“怎么到我这里都是这些阴阳怪气的问题?是你孟哥看起来不够爷们儿吗?”
“您要么答要么喝,别废话。”
“这我想都不用想啊,”孟鹤堂笑得一脸纯洁无辜,声不大口气倒是很坚定,“我肯定得选周九良啊。一场买卖,他肯定不能害我。”
他说得坦坦荡荡,周九良觉得自己也千万不能有什么龌龊的思想,于是他抿着嘴唇笑了笑。随后孟鹤堂随手推了推瓶子,那瓶子只晃晃悠悠了小半圈,又到了周九良的面前。
“说,”孟鹤堂盯着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要是有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变成姑娘了,在座的师兄弟里选哪个做爷们儿啊?”
现学现用第一名。
周九良前面的酒喝得太急太凶,头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了,视线里罩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光晕,只有眼前浅笑着的人是清晰的。
他看着孟鹤堂的眼睛,那眼神像是有点期待的样子,亮晶晶的。
周九良一抬头,把面前的一整杯酒都干了。
孟鹤堂和另一个师弟好不容易才把喝得晕晕乎乎的周九良架回了酒店,死沉死沉一只大猫,倒进松软的床铺里的时候都发出了“咚”的一声。
孟鹤堂气喘吁吁地把师弟送出门,又给醉猫擦了脸脱了外套鞋子。刚把他塞进被窝里,那人就翻了个身面朝下,撅着个腚呼呼大睡了起来。
喝多了就睡,也不哭不闹,酒品倒是比以前好多了。从前周九良但凡喝酒必然喝多,但凡喝多必然干嚎,从工作嚎到生活嚎到家庭琐事,活脱脱一个人间唢呐。
孟鹤堂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一头钢丝小卷毛就要去洗漱。床上的人突然侧过一点身子,伸手把他的手抓进了怀里搂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孟鹤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凑过去,才听到孩子小声嘟囔的是“你想干嘛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把自己灌到烂醉,一点都不管中午的飞机,捉着人家的胳膊不放,还问人家想干嘛。
孟鹤堂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他的眉心,压低了声音:
“……你又想干嘛啊?”
周九良是被一阵尿意憋醒的。随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床上还有一个人,他顿时吓得挪到了床边,随后才看到孟鹤堂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你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周九良的内心宛如有十八辆卡车碾过,他不会是酒后乱那什么了吧。
“你还好意思问我?”孟鹤堂气不打一处来,“你喝得都不省人事了,还拉着我的手嗯哼啊哈地不让我走?我特么连衣服都没法换!”他翻身下床,“我先洗澡,你麻利的啊我们十二点四十的飞机。”
“我我我我我我先去!”周九良连忙伸手拦住他一阵风似的抢先刮进了洗手间,随后站在门口拍着自个儿的胸脯自我安慰。
不怕不怕。不怕不怕。啥事儿没有。啥事儿没有。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谁喝酒谁就是傻X。
4.
把大象关进冰箱里统共分几步?拉开冰箱门,把大象塞进去,关上冰箱门。
把小橘猫哄顺毛需要几步?孟鹤堂不知道。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从上次自己被挟持了一条胳膊,迫不得已在周九良身边躺了一夜以后,小孩就对他有点躲躲闪闪。
台上还是好好的,该怎么翻包袱怎么翻,该怎么怼他也还是怎么怼他。下了台以后好好一个猫蹿得比耗子还快,影子都逮不着。
孟鹤堂忍不住在对活的时候问他,“怎么了我是有哪儿做得不好吗?”
人家把摇头摇出了拨浪鼓的效果:“没有啊,您好得很好得很。”
那你跑什么啊。孟鹤堂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后台人多嘴杂,他眼下气压又有点低,几个师弟都装模作样摸摸这个弄弄那个,其实个个都耳朵竖得老高在偷听。时不时还有个眼神交流,那里头写满了“队长队长夫人吵架啦~是不是闹离婚呢~前排瓜子板凳就位啊~~”
唯恐天下不乱。小兔崽子们皮痒了,又到了该罚他们上活的季节。
“那今天结束了去宵夜啊?”孟鹤堂保持住一个谄媚的微笑,往周九良那边又靠了靠。 虽然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总之先求和。
“朱老师给我炖了鸡爪呢,晚上得回去吃。”周九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孟鹤堂又吃了个瘪,没有作声。幸亏周九良这个中国好室友是个捧哏演员,否则他都得起疑心是不是孩子谋划着要跟人跑了。
“行吧。” 孟鹤堂叹了口气,瘫成个大字型往沙发上一倒,“明天咱们那个相声剧正式演出,你早点来。”
周九良点点头,“那我先去个洗手间啊哥。”孩子从瑟缩着的沙发一角站起身,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台上不让碰就算了,台下还得隔个三丈远是不是?孟鹤堂觉得自己一口恶气郁结在胸口,凭什么啊他做错什么了?
但他到底是师哥,有什么还是得哄着来,总不好孩子怄气他也怄气,成个什么样子。
自己挑的,自己养的,自己上了心的,还能扔了不成。
转过天来,就是纲丝节,他们的这个相声剧剧辛辛苦苦排了好些天。作品虽然只在队里演出,孟鹤堂待它却是严肃又认真的。
偌大的一个班社,几百个人几百张嘴,未必人人都对他当这个队长心服口服。孟鹤堂心里清楚,也会在意,但他素来就不是与人论长短的性子,也没有那个精力争这些是非。眼下他更在乎怎么让自己的业务往上走一个台阶,怎么推一把自己队里的师兄弟们到人前。
他们这一行,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生动诠释了那句“只有万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话虽然这么说,孟鹤堂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走火入魔就答应了穿女装跳舞这件事。本来只是大家凑在一起撺弄的时候随口一提,他站起来随便扭了几下就受到了一致好评,于是这一PART就被莫名其妙定了下来。
???这么随意的吗???
还好台上的效果还算不错,整个节目下来观众们的笑声就没停过,台上的师兄弟玩得也很高兴,周宝宝笑得牙不见眼,跟他还一起开开心心扭了一段。
老父亲很感动,孩子终于不别扭了。
在台上的时候不觉得,等到鞠躬下台,孟鹤堂才开始慢慢觉得有些膈应了。更衣室挤了好些重量级选手,他觉得挤进去脱女式内衣怎么都不太对劲,于是找了个储物室把衣服换了。
他换好衣服刚要开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随后呲溜闪进来这么一位。
周九良也惊呆了。
师兄弟们等下还得一起聚餐,外面粉丝又还堵着也出不去,他烟瘾上来了心想偷摸着抽一根,万万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位。
“……九良?”
这声音一出,周九良就恨不得三秒速成遁地术。他立刻下意识地去推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其实这倒也不能怪别人,这本来就是个放笤帚簸箕一类的小地方,孟鹤堂进去之前把笤帚拎了出来,等到周九良再进去的时候笤帚就歪了,不偏不倚就卡住了门把手。
“孟哥。”周九良老老实实地把身子往后贴,但是实在是没什么发挥的空间,这地方本来就不过个把平方,两个大男人站在一起,怎么都嫌窄得慌。
两人身上不偏不倚都没有电话,外面吵吵嚷嚷地也听不见他们敲门的声音。俩人折腾了一会儿,只好认命地寄希望于等会儿有谁能及时发现要买单夜宵的队长失踪了。
“……哈哈。” 孟鹤堂的笑声有些尴尬,“跟毛片似的。”他话音刚落,自己就觉得臊得慌。
“嗐,您这一晚上也没少骚了。”捧哏的这位也恨不得扇自己耳刮子,潜意识接话,嘴比脑子快。
然后两个人就同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孟鹤堂进来的时间长一点,眼睛对黑暗也适应得稍稍强些,他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丁点光,看到周九良正咬着下嘴唇,喉结也似乎跟着滚动了一下。
两个人的距离最多不过二十厘米,周九良能清楚地闻着孟鹤堂身上的古龙水,混着一点点自己白衬衫上的烟味儿,那味道顿时少了些温柔多了点情欲。
“……”
“……”
两人同时张了张嘴,但是也没能说出话来。这时候周九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稍微趔趄了一下,手一把就被孟鹤堂给虚虚扶住了。
孟鹤堂本意只是搀他一下,却没想到周九良的拇指指尖立刻就扣了上来,随后青年修长的手指交缠进了他的指间,和他十指相扣着。孟鹤堂没来得及多想,不由自主就把人又往自己面前带了一点儿。
这地方本来就小,这么动一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
只隔了一扇门外,外头好像已经有人开始找他们了,大呼小叫地喊着孟哥周老师,但眼下也不重要了。
周九良觉得眼下自己的呼吸都是乱的,刚跑完1500米似的,但好像主动把他拉过去的孟鹤堂也没好到哪里去。
狭窄黑暗的空间里两个人凌乱粗重的呼吸声交叠在了一起。紧扣在一起的手心也是汗湿的,可是谁也没放开手。他们那么近,只要有一个人稍微一抬头就能贴上对方的鼻尖。
好像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又好像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储藏室的空气本来是冷冰冰的一股霉味,这会儿却好像燥热了起来,连外面透进来的昏黄的灯光都带了点暧昧不明的闪烁。他们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一点光,却又看不清对方脸上更多的表情。
那么近,那么远。
“先生……”周九良湿漉漉的鼻息喷在孟鹤堂的嘴唇上,声音沾染了一点喑哑的情欲。
孟鹤堂歪过一点头,一手扶上了周九良身后的墙壁,更欺近他一些,随后压低了声线,“……嗯?”
——您给我看馋了,您知道吗?
“孟哥会不会给锁这里面了?”
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乎快亲上的两个人立刻分开了。等到那扇门被拉开,孟鹤堂被外面的光晃到了眼睛,不由得抬手就遮了遮。
“周老师怎么也在里面?”开了门的师弟显然很震惊,“你俩干嘛呢?”
“抽烟啊。”孟鹤堂抢在周九良前面没好气地答了话,理不直气也壮,“不行吗?”
“……行。” 没人想得罪买单的主,师弟于是便乖乖地点头,“大家都收拾好了,等您好了就出发。”
“那还不快走。”孟鹤堂抱着自己的衣服就出去了,回头看了自己搭档一眼,抬手撩了一把他额前的几缕小卷毛,声音也软了软,“走啊周老师。”
小周老师的表情倒是一贯地冷冷淡淡的,只应了声好就乖乖跟了上去,内心却是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孟鹤堂虽然没注意到,周九良自己却知道自己的耳尖已经红得发烫了。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孟鹤堂走,视线却落在孟鹤堂的腰线上,好看,想搂。刚才其实差点就趁乱搂上了。
但凡再晚一秒钟,他都已经和他师哥结结实实亲上了。连一丁点犹豫都不会有。
小周老师觉得自己脑袋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5.
“事儿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孟鹤堂对面的老同学低头喝了一口茶,感觉脑子有些蒙,“唔……你等会儿你让我捋捋清楚啊。”老同学琢磨了一会儿,“这意思就是你花了好些年养成了一个少女,现在小姑娘对你有意思了?”
“唔……算是吧。”
就是……并不是小姑娘。
“行啊你可以啊!”老同学一拍大腿,“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玩儿呢?人什么样啊?好看吗?”
孟鹤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回答,“还行。不是第一眼就特别特别好看的那种,可是挺耐看。”他琢磨一下,又加上几句,“骨相好。挺白的。手也好看。”
“个性怎么样啊?”
“唔……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孟鹤堂苦笑了一下,“撒娇的时候拿他也没办法。有时候内向有时候活络。跟我在一起,活泼的时候更多些。”
“家里怎么样啊?干什么工作的?”
“就是普通小康家庭,上面还有个姐姐,家里关系都挺不错的。我也都见过。”
“——你都见过人家家长了?!”
“那人家年纪小小就来了北京,我总得替人家家里照应着一点儿,久而久之的也就都认识了。”孟鹤堂实话实说,“工作……就算是圈内相关吧。”
总不好直接说是说相声的,还是站他左边那个。
“耐看,会撒娇,又活泼。家庭美满,还是同行。”老同学发出了羡慕的感叹声,“这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我老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儿……”
何况还是个男孩子。
“能有多小啊?过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那早就过了。”孟鹤堂停顿一下,“可是我们认识的时候他才十七岁……”
“那谁一辈子都十七岁啊??” 老同学急得都不行了, “你得赶紧抓住可不能让这么好的姑娘跑咯。”
孟鹤堂扯起嘴角有些得意地笑一笑,“那他一时半会儿地也跑不了。”他又舔了舔上嘴唇,皱起了眉毛,“可是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啊,就是这个人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十七岁,某种角度来说,他在你心里一辈子都是十七岁,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老同学一阵干着急,“那你先告诉我,你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吗?”
孟鹤堂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
“凭良心说,我也不知道。”他缓慢地说道,“相处的时间太久,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习惯了,还是真的动心了。”
孟鹤堂抬头看着面前多年的好友,又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而且一时的冲动很容易,漫长的恋爱却很难。感情不像买东西,还能试穿试用,伤害和裂痕一旦造成了,就是造成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承受不起失去他。”
“我首先问一个问题啊。”中国好室友AND捧哏巨匠朱老师托着下巴颏看着周九良,“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周九良被问愣住了,顿时口干舌燥,“……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啊。”朱老师挑起了眉毛,“因为这个朋友要是你自己,那那个人不就是孟……”他话音未落就被周九良抬手捂住了嘴。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啊。”周九良有些急躁,“还不够你联想的。”
“这不明摆着就是你俩吗?”朱老师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天天在一起,差五六岁,对方长得挺好看,还和身边所有的人都玩得挺好。”
“是是是是是!就是我,怎么着吧!”周九良也不想多废话了,脖子一梗,“你还能弄死我还是怎么着的?!”
“我不是否认你的魅力啊……可是孟鹤堂犯得上勾引你吗?”朱老师脸上的五官皱到了一块儿去,显然是很想不通,“我也没听说过他有那个癖好啊,这不以前交的都是女朋友吗?而且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那女粉丝环肥燕瘦乌央乌央的,人家非得勾引你一个大老爷们儿?”
“我说了‘勾引’这俩字儿吗?你怎么这么龌龊?”周九良又是一阵心烦,“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啊?”
“我听了啊。他拉你小手了,他跟你一块儿关小黑屋了脸贴脸了。”朱老师歪了歪头,“那我和靳先生每次演完礼仪漫谈就得领一次结婚证还是怎么的?”
“你还是没听我说话啊,那跟台上不一样,最重要的是那个气氛,气氛不对劲。”周九良有些绝望,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开始这次谈话。
“哥们儿你听我说啊,”朱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菠萝这种水果吗?”
“我看你好像有那个大病。”周九良叹了口气,他唯一的倾诉对象是个神经病。
“人吃菠萝的时候不是会舌头疼吗?因为菠萝上有一种酶,人吃菠萝的时候,菠萝酶就在分解人舌头啊牙龈啊腮帮子上的蛋白质。”
周九良冷眼瞧着他,相声演员的肚是杂货铺,这位的肚是个水果摊。
“所以你看啊,你以为你在吃菠萝,其实菠萝也在吃你。”朱老师邪笑一下,“你觉得你是那个人呢,还是那个菠萝呢?”
“我们可不可以用人类的语言交流?”
“行,你觉得孟鹤堂在撩你,他会不会也觉得是你在撩他?你觉得人家对你有意思,会不会其实是你先对人家有意思?”
周九良被问呲了。
“你看看。”朱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你得先把这个想通咯。我先去睡了。”
“你不能走!”周九良一伸手就把室友拦腰抱住了,“今天我不想明白我们谁也不许睡!!”
“那你去找孟鹤堂啊!”苦命的朱老师挣扎了起来,“你抱着我算什么能耐!你抱他去啊!”
“用得着你废话!”周九良气得不行。
他要是能有青天白日搂着孟鹤堂认真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的胆子,还用得着在这里叽叽歪歪吗?
6.
有的刮胡刀表面看上去是个刮胡刀,其实是个吹风机。
有些捧哏演员表面上看上去是个正经山东小男人,其实却是块菠萝。
周九良怎么也搞不懂自己的立场是怎么从疑似被暗恋方,一下子跳到疑似暗恋方那儿去的。
他自诩二十多年来都是个钢筋般笔笔直的直男,从小到大喜欢过的也都是女孩子,连春梦里都没有出现过任何雄性生物。他虽然没事也爱挂在师哥们肩膀上撒个娇亲亲师弟的小脸蛋,但是也就是普通男生宿舍里嬉笑打闹的程度。
好像也就只有孟鹤堂是不同的。
在他跟孟鹤堂认识的漫长的这些年头里,在他眼里,孟鹤堂并不一直是现在这种……充满了生理层面上的吸引力的形象。
周九良还非常记得他和孟鹤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早早地就到了后台,然后进来了一个干净立整的小青年,留了个卡尺头,虽然是师哥,看上去比他也大不了多少。那人也完全没有师哥的架子,爽朗一笑就冲他伸出了手打招呼。
时年十七岁的周航同学算是第一眼就挺相中这个未来搭档的。年纪差不多,可可爱爱,脾气又好,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后来他才知道孟鹤堂是八八年四月的,大了他五岁多不算,还是大龙加金牛,奇倔无比,一个新活得反反复复磨上好久好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合作的头几年里,孟鹤堂在周九良的生活里,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一个哥哥的形象出现的。带着吃吃喝喝,带着逛街看病,带着骑马钓鱼。孟鹤堂有时候只带着他,有时候带着一大群师弟,天天胡吃胡闹,很是开心。
也不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
可能是从孟鹤堂执着地非要在台上摸他这儿那儿开始的;可能是从孟鹤堂越来越熟练掌握台上扮演大姑娘小媳妇要领开始的;可能是从孟鹤堂越来越扎实的业务能力基本功开始的;可能是从孟鹤堂越来越有师哥队长的模样开始的。
也有可能孟鹤堂从来都没变。
变的是周九良自己而已。
不管再怎么纠结,人也还是不免要被生活工作裹挟着往前走。
他们其实并不是一下子就变得忙忙碌碌的,更像是在跑步机上走着,脚步跟着机器越来越快,不由自主地就提速小跑了起来。转过年去,专场小园子,电视节目,电视剧之类的工作就全都来了。
周围有师兄弟羡慕的道喜的,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走在被捧的路上了,只差一步就成名在望。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世界上哪有捷径可言,就算是现成的天梯摆在眼前,也未见得人人都能迈过登天前的那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我们再从中间开始对一遍吧……”孟鹤堂头枕着自家沙发扶手,看着靠在沙发另一头的搭档,孩子已经默默打了好几个哈欠,到底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嗯。”周九良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那边的节奏还有点问题。”他又看一看自己黑眼圈比眼睛还大的师哥,“您剧组那边几点开始啊?”
“早上七点,我六点就得走,在车上化妆就行。”孟鹤堂随口答了,拿着手机看着文本,“我总觉得这块儿还得再顺顺。”
“我来看吧。您先打个盹儿。”周九良伸长了胳膊,把桌上的平板电脑扒拉过来了,“一会儿我叫您。”
“嗯……”
周九良抬眼看过去,发现孟鹤堂大概实在是太累了,只是“嗯”了这一句,一秒钟的功夫里,就拿着手机睡着了。
他抬腿跨下沙发,找了条毯子给孟鹤堂盖上了。然后半跪在地板上,一手支着下巴看着安安静静睡着的男人。
是挺好看。到底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就自己相中的亲搭档。眼光多好。
周九良伸出另一只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用手背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脸颊。那位在睡梦里也不耐烦地鼓囊了一句什么,瘪了瘪嘴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可爱。
周九良不自觉扯出了一个微笑,又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男人的嘴唇,软软的,温热的。
他忍不住想起那个他们差点就亲上的夜晚,那一天那一刻,孟鹤堂又在想什么呢?
突然他手边的男人睫毛颤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张开一点眼睛,要醒不醒地看着他。周九良于是揉一揉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小声地哄他,“睡吧,有我呢。”
他能做的很多,多到不管孟鹤堂走到哪里,只要一回头就能见到他。
他能做的很少,少到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意,只能默默陪伴而已。
7.
孟鹤堂有一种直觉……他觉得周九良可能是恋爱了。
倒也不是被他看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只是孩子整个人气场都有点不大一样。说话的口气更软和了些,待人处事更温柔了些,好像连上班都更勤快了些。
最近在台上的时候,他的捧哏也老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神都恨不得掐出水来。孟鹤堂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结果下了台上网看一看粉丝拍的照片,才知道落在别人的镜头里这眼神只有更暧昧。
可是到了台下,周九良也没什么不对头,还是该撒娇撒娇该乖巧乖巧,有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那尺度就像拿尺子比出来的一样,让人觉得正正好好。
那兴许在台上,也只不过是透过他看到了别人而已吧。
等到别的师弟也来问他“周老师最近是不是恋爱了,看他最近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孟鹤堂也只好回答“兴许是吧”。
哼,老父亲居然都不知道亲儿子的恋爱动向,亲手养大的猪也不知道拱了谁家的白菜,好气好气。
孟鹤堂依稀觉得松了口气,又好像觉得心里的某块地方有些隐隐揪扯着不痛快。
等到周九良呵呵乐着抱着手机滑的时候,孟鹤堂就假装无辜地伸长了脖子往人家身边凑,页面无非就是短视频之类的,难得有几次微信页面好像也都不是女孩子。
这么操作的次数多了,周九良也有点警觉,有几次都一脸警惕地问他“孟哥你是自己没手机嘛?”
保密工作做得还挺好。
这次出国,两个人落地加拿大,孟鹤堂也留心着周九良有没有跟什么姑娘报平安。结果人家只是照样乖乖地给家里发了个语音说已经落地了,一直到吃饭睡觉,这货也没有跟什么别的人再联系。
这就算是真的谈恋爱了,看起来也是分分钟被甩的命。孟鹤堂在心里叹气。
第二天的演出也挺顺利,不像在国内演出有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他们颇为放飞自我地开了些车,现场的互动气氛也好到不行,依稀有些以前小园子里的意思。
等到下了台换了衣服,周九良就在旁边小声嘟囔:“饿了。”
“等下回酒店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孟鹤堂一边穿外套一边回头看他,“不过餐厅可能这个点也关了。我包里还有些润喉糖什么的你要不要?”
他搭档又瘪一瘪嘴,只坐在那儿对手指。
孟鹤堂心又软了软,只好依着他,“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学校里有个便利店,不知道这个点还开着不……”
等孟鹤堂意识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门开始便利店之旅了。
二月的加拿大晚上冻得慌,好在天气很晴朗,路边只有早上下的薄薄一层积雪。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路上,聊天的间隙里孟鹤堂缩了缩脖子——他急着出来,羽绒服里只有一件低领毛衣。
被搭档一把拉住的时候孟鹤堂有些懵,然后一条什么柔柔软软的毛织物就劈头盖脸地把他从脸颊到脖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木乃伊制作手艺传承人随后把自己外套的拉链拉高了些,吸了吸鼻子,小小声道:“冻着就不好了。”
他好歹也是个哈尔滨汉子,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周九良觉得他差条围巾就能被冻坏了。
围巾上还带着一点他身边青年的体温,是干干净净的柔顺剂的味道。
幸好孟鹤堂有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不然这会儿已经被人看到他老脸微微泛红了。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平白无故被一个愣头青用这种初级撩妹手法一撩,居然有些小鹿乱撞。
“……谢了。”总也不好说,请不要把你泡妞的路数用在你哥身上。
等两个人找到了便利店,居然还是开着的,而且还有汉堡热狗一类的热食,随手抓了一些又顺利结完账,两个人直接在店门口就开始吃了起来。
周九良只要肚子吃饱就能笑得牙不见眼,孟鹤堂一边笑他埋汰,一边伸出大拇指去抹他嘴角的一点芥末酱。
周九良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孟鹤堂拧了拧眉心,抬手就把他又拽回自己跟前,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了嘴角,忍不住就开始叨叨他,“都是交了女朋友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吃吃一嘴?”
周九良本来老老实实略微有些僵硬地任他摆布,听了他的话又是一楞,抬手就把他师哥的手腕捉住了, “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嗯?”孟鹤堂才意识到自己把内心OS给说了出来,只好打了个哈哈,“啊……就……他们都那么说。”
他不太好糊弄的捧哏扬起了一边眉毛,“‘他们’是谁?”
“大家都是那么说呗。”孟鹤堂有些心虚,抬手就要挣脱开,“不如咱们先回去吧,回酒店的车还等着呢。”
他还没来得及动弹,整个人就被拽过去了。随后他感到面前的青年熊抱住了他,声音里带了点软绵绵的鼻音,有些委屈地在他耳边说道:
“哥……我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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