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猫 23

23.

孟鹤堂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还不到府邸前，小黑和武曲星君便迎了出来。

“大王！”小黑一把搀住了腿下一软的孟鹤堂，“你有没有事？”

“这是成了，这是成了啊！”武曲星君喜笑颜开，“你渡过了七道天雷，原地飞升，已然得道成仙了！”

他此话一出，小黑与四下的随侍才意识到孟鹤堂身上已妖气全无，赫然已经从半仙成了真神仙。随侍们纷纷单膝跪地，朗声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只有小黑同他贴心，注意到了他面色煞白，扶着他的手臂也不由得更用力些：“大王，是不是刚刚飞升，哪里不舒服？”

孟鹤堂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了，扭头低声问小黑道：“你最近可有见着山神么？能不能去把他老人家请来？我有些事想向他当面请教。”

小黑与武曲星君对望了一眼，随即面露疑惑之色，“什么……山神？”

孟鹤堂觉得头有些疼，便伸手扶额，“就是这穹窿山上的山神啊，日日同我一起在后山打坐修炼的那位。”

小黑也不敢反驳，只好支支吾吾道：“我、我来山上这些时日……从未曾见过这位山神……兴许是不凑巧？”

孟鹤堂拧起眉心，“怎么会没见过？上回你来后山找我的时候……”

他话音未落便顿住了，想起了那一天，小黑眼里也像是全然未曾见到那山神一样，自顾自便打断了他同山神的谈话。

他扭头向堂下站着的随侍看去，声音不住地颤抖着，“你们没见过……？你们全都没见过？！”

随侍们方才还沉浸在可以同大王一同飞升的喜悦里，眼下见他红着双眼质问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既然除了孟鹤堂，从未有人见过山神，那兴许这穹窿山上从未有过山神这一号人物。所以这两百余年来，日日陪伴在他身边，陪他修炼同他谈天的，又是谁呢？

那答案明明就在嘴边，但是他此刻头疼得厉害，竟是多一分也不愿再去想。

就在此时，武曲星君麾下的天兵到了府邸外，说是有事来报。到了堂前，那天兵附在星君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武曲星君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喝了一声“什么？！”便起了身。

孟鹤堂忍着头疼抬眼望了过去，不期然同他对上了目光。只见武曲星君神色木然，良久才开口道——

“西方白虎星，方才陨了。”

孟鹤堂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央着武曲星君带着他腾云，好上这三十一重天来的。

三百年过去了，三十一重天上的那处仙府却并未有什么变化，仍然是空旷又冰冷。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平时在道场外围的那些仙禽，此刻都盘旋在天空之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哀鸣，如泣如诉。

武曲星君在府门之外报上了名字，不多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迎。天仓见到跟在武曲身后的孟鹤堂，微微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孟公子……不，该称您一声仙友了。”

孟鹤堂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指甲都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他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仙友一定有许多想问的，正好我也有一些想问的。”天仓侧过身，“仙友先同我进来吧。”

武曲想随他一起进去，天仓抬手便轻轻把他拦下了，“有些话，星君在我们不方便说，请星君在府外稍事等候吧。”

武曲皱了皱眉头，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三十一重天上，天仓又刚失了主神，他实在不便发作，就往后退了两步，冲孟鹤堂喊道：“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孟鹤堂点点头，便同天仓一起走了进去。府内已然见不到仙婢与仙童，天仓解释道：“大概是两百年前，神君便甚少在府内走动了。于是便把大部分仙侍都遣散了，只留下了寥寥数人照顾后山的仙禽仙兽。”

孟鹤堂像是听着了，又像是没听着，浑浑噩噩地跟着天仓走。一直到天仓推开了一座寝殿的大门，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孟鹤堂一走进去便有些懵，这寝殿内的陈设，同他在穹窿山上府中的内室竟然别无二致，连他常用的一些小摆件都几乎一模一样。

“三百年前，神君亲自布置了这一座寝殿。此后只要他在府中，便是宿在此处。”天仓轻叹了一口气，“我并非从未劝过他，但他说比起别的地方，更喜欢您的那处府邸。我瞧神君他像是只有宿在此处，心中才得安乐。”

孟鹤堂抚过同他府中一模一样的桌椅，就算是他本人也不免有些恍惚，他开口轻声问道：“你一直都知道他化作山神长留在我山中，是不是？”

他记得分明，天仓那日从穹窿山上离开之时，远远朝山神拱了拱手。偏偏他那时竟未曾多想，像天仓星君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同一个普通精怪行礼呢。

“是。”天仓答得痛快，“两百年前，神君说在三十一重天上呆得无趣，想去下界走走。他虽未曾道明，但我也晓得他定是去了您那处的。后来大事小情，但凡需要通传的，我也都是径直去您那处找他。”

两百年来，山神同他只是一同打坐修炼，从未有半分逾矩。那人竟是真心只想陪在他身边，别无他想。

“神君他知道您飞升在即，担心您遭不住七道天雷，本并不愿离开穹窿山半步。”天仓星君缓缓道，“但冥界祸起，玄武大帝以天下苍生性命相托，神君他不得不走。”

“与酆都大帝一战，神君受了极重的伤，隐隐已呈大限将至之相。但他不知从何处听说人间起了瘟疫，还是三催四请地找来了驱瘟的金丹，期盼着能助您一臂之力。”

他来送金丹的时候，说自己并未受什么重伤，孟鹤堂便信了。就算是后来以山神之姿见面的时候，孟鹤堂明明瞧他身形比平时更为缓慢，也并没有细问。

孟鹤堂难忍心中剧痛，捂着心口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神君知道您催动那金丹需用上大半修为，便想着能再陪上您一段时间。冥界战事一毕，他便径直去了您那里。”天仓打量了一眼孟鹤堂身上缭绕着的仙气，“但我想，他是赶上了您的天劫吧？以神君的性子，是断断不会让您自己受那七道天雷的。”

孟鹤堂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一刀刀割开似的，他死死咬着下唇，轻颤着点了点头。

“想来您虽然耗去了这许多的修为，但是清瘟救世却是无上的大功德，竟足以让您原地飞升。便是如神君这般的尊神，到底也算不过老天爷。”天仓叹了一口长气，“我想问的是，神君薨逝的时候，您可在他身边吗？”

孟鹤堂咬住的下唇已然沁出点点鲜血来，白虎在他面前化为灰烬的模样历历在目，他实在是不愿再回想。他沉默许久，才轻声答道：“我在。”

“如此便好。”天仓点了点头，“如此，神君他……便没有太多遗憾了。”

“他会投生去何处？”孟鹤堂哑着声音问道，“是去人间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也……不知道。须知这四象都是活了上万年的尊神，近乎不死不灭，从未曾有任何一位薨逝过后再入轮回。眼下白虎星也已然陨落，我并不知神君他是否还在这三界之中。”

“怎么会……”孟鹤堂呆了，“什么叫“不知他是否还在这三界之中”？！不在这三界之中，又能去哪里？！”

“若是神君他不在这三界之中……便是神形俱灭，消弭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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