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山下爆发了疫病,孟鹤堂就从未消停过。
不光要照顾山上避难的凡人,山下染疫的那些他也得看顾着。每日送水送饭施药不算,遇到情况不太好的,还得用自己的修为添进药里,好助他们渡过难关。
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这山下染疫的凡人却越来越多。而且附近乡里的人听说孟半仙赠医施药,也有慕名而来的。数日下来,孟鹤堂慢慢地也精神与修为双双不济,渐生心力交瘁之感。
但他既修了道,行善积德便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若老天要他做个关起门恣意快活的神仙,那他宁可做个救苦救难神明自得的精怪。
这一日孟鹤堂同几个随侍的小妖从隔离疫病病人的庙里出来,在外头就看到了个眼熟的背影。孟鹤堂上前了两步,有些疑惑地喊他,“天仓星君?”
那人一回头,果然是天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次话说早了。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这就又见面了。”孟鹤堂点了点头,“星君这次下凡,又所为何事呢?”
天仓从袖筒里拿出个锦匣来,打开了锦匣,里面赫然是颗金光闪闪的丹药,“这是太上老君所炼的清瘟丹,只需把它放进这一带的活水水源里,加以施药者自身修为催动这药盒里的咒语,便可保这一方再无疫病了。”
孟鹤堂久久并未接过那丹药,抬头问他,“这又是你家神君让你拿来的?”
“……是。”
“他给的东西,我不能要。”
天仓拉过孟鹤堂的手,把锦匣塞进他手心里,“但这并非全是为了孟公子的功德,更是为了这一方的水土与凡人,想必孟公子也不愿再看他们饱受疫病之苦了吧?”
孟鹤堂接了那锦匣,轻声道了一声谢。
“既然孟公子收了,我也就回去复命了。”天仓冲他拱了拱手,“孟公子好生保重。”
孟鹤堂并未说话,天仓又看了他几眼,转身便要离开了。
这时候孟鹤堂突然从他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片刻之后,孟鹤堂轻声问道:“同酆都大帝一战,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天仓浑身一僵,却还是笑道,“孟公子,我并未跟随神君去往冥界,而是在三十一重天替神君料理道场,公子误会了。”
孟鹤堂并未松手,“天仓星君,他眼下是有颗美人痣的,你从没仔细看过吧?如此重要的东西,若不是吩咐天仓,你定是亲自拿来的。”
他身前的“天仓”叹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那个他三百年都未曾听过,却依然无比熟悉的声音了:
“我并未受什么重伤,哥哥不必劳心挂念。”
孟鹤堂听到周九良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泛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丹药,我是替这里的凡人收下的。多谢神君了。”
“只要哥哥能收下,我便欢喜。”周九良的口气很平静,就像是他们这三百年间从未分开过一样。
“冥界的战事,都结束了吗?”
孟鹤堂并未让他转身,周九良便也就没有转过头来,“还没有,但快了。别过哥哥,我就得立刻赶回去。”
“好。”孟鹤堂轻轻地把他的衣袖放开了,“神君保重。”
“哥哥也多保重。”周九良说话间,便似一缕青烟一般消散在了孟鹤堂的眼前,就像三百年前的那一夜一般。
他未曾转身,孟鹤堂也就连他的正脸都没能再看一眼。但想必那活了上万岁的尊神,还是那个可爱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孟鹤堂顿了一会儿,才收回了他虚虚伸在半空之中,想捉住什么东西的指尖。
隔天是廿六,是个驱瘟辟邪的好日子。孟鹤堂带着那锦匣到了太湖边一汪涌泉处,请出了金丹,便要施法。
青鸾忍不住出手拦他,“小兔子,你想清楚了。这药是太上老君所炼,需以你大半的修为才能催动,你这三百年恐怕又是白修了。”
“嬢嬢,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们修道,并非是为了飞升。”孟鹤堂神色自如,“修道不过是为了修己,若是我本逍遥,已同飞升无异。”
“好,好。你有这样的心思,已是超脱了寻常精怪了。”青鸾点点头,“修为虽不易,如此功德却更难得。你去吧。”
孟鹤堂捧着那金丹缓缓沉入了水中,以自身修为缓缓催动金丹。那丹药表面的一层金色包衣一点一点地裂开了,随后散出一阵耀眼的霞光来,化为一条七彩神龙顺流而下。那泉水立刻便澄清了,连河底的小鱼都瞧得清清楚楚。
孟鹤堂也随之双膝一软倒了下去,青鸾立刻便去扶他,“小兔子!”
“无妨。”孟鹤堂有些虚弱地笑一笑,“如此一来,这瘟疫便可解了。”
“我送你回去吧。”青鸾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最能霍霍自己的小兔子了。”
隔了三日,绵延不断的大雨终于停了,又过了七日,疫病也突然之间绝迹了。凡人感恩孟半仙,竟为他立祠建庙,香火更盛。然而孟鹤堂一夜之间修为只剩了小半,只得继续苦哈哈地修炼。但这是他自己选的,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三个月之后,冥界的战事告捷,武曲星君也又开始在穹窿山上晃悠了。只是他同小黑现如今也算是两心相许,两人成日里在孟鹤堂眼皮子底下你侬我侬的,叫人看了生气,一刻都不想在这两人身边多呆。
孟鹤堂这日在大青石上打坐的时候,许久未曾露面的山神也来了。孟鹤堂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瞧见他,只觉得他拄拐走路的样子比平时更慢了些。
“您又去了什么地方快活了?”孟鹤堂睁开一边眼睛看他缓缓盘腿坐下了,“您可比不得人家那些肉身年轻貌美的,还得当心着点身子骨才是。”
“几个月不见,道友的嘴却还是这般坏。”山神用拐杖轻轻敲了一下孟鹤堂的膝盖,“惯会取笑我这老人家。小老儿听说,道友前些日子又成了一件大功德了?”
“哪有什么大功德。”孟鹤堂笑了一笑,“无非就是驱了个瘟,又多了几个庙祠,还被人编了几个歌功颂德的顺口溜罢了。”
他在旁人面前是断断不敢这么口无遮拦的,但同山神认识得久了,也就什么都不忌讳。
“好好好,以后小老儿就不能称道友了,也得称一句半仙才是。”山神笑了笑,又问他,“半仙驱瘟之时,修为可有多少损耗吗?”
“修为这东西,再修个数百年,也就回来了。”孟鹤堂随口答道,“您是知道的,我本就不在意这些。”
“不错,道法自然,万事都无需强求。”山神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左右小老儿也无事可做,你我再一同修个几百年,既能做个伴儿也能解个闷儿。”
他这话刚说完,天边突然传来一阵滚滚的雷声。孟鹤堂立刻便皱起了眉头,道:“难道又要下雨了?”
他惦记着山下的生灵,只怕又要暴雨连绵,立刻便要起身去看。这时候山神突然一把抓住了他,“且慢。”
天边突然滚来一层又一层海浪似的乌云,遮天蔽日,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便如同黑夜一般。云层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竟像是两条黑龙衔着龙珠在嬉闹,只不过这云中还时不时地滚过雷鸣声。他二人四周还刮起了狂风,近旁的几棵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这是……天雷!”
二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山神一把搂住了孟鹤堂朝边上一滚,刚才他二人所在的巨石便被劈成了两半。于此同时,一个响雷在他们耳边炸开了,孟鹤堂顿时就眼花耳鸣,不管山神捉住他的肩膀同他说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一片耳鸣里,孟鹤堂有些迷糊地想起一件事——
他驱瘟需用自身的修为来催动清瘟丸,这世上本就只有三个人知道,山神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孟鹤堂有些麻木地看着山神的嘴一开一合地,耳鸣渐渐消失的时候,只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
孟鹤堂一愣,却突然感觉身上似乎被使了个定身术,他既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来。
那干干瘪瘪的山神说完这句话,身上竟散出数道金光,一只巨大的斑斓猛虎腾空而起,硬生生在半空之中就受了一道天雷。天雷一道比一道凶猛,随着第三道第四道天雷接踵而至,猛虎身上已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剧痛之下低沉的虎啸与滚滚雷声交织在一处,连脚下的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孟鹤堂虽无法开口说话,却已经泪流满面,只觉得心又宛如被活剐了一次。
等到第七道天雷落下,那虎在空中剧烈颤抖了几下,随后便落到了地上。它已浑身都是焦疮,只能发出一两声气若游丝的嘶鸣声。随后一股青白色的三元焱火从它腹部中央缓缓燃起,不消片刻,便覆盖了它的全身。
偌大的一头老虎,顷刻之间就烧得几乎连灰都不剩了。
孟鹤堂只觉得身上的定身术一松,连忙伸手去抓,那最后一点灰烬却在他的指缝间消散了。
这时候云开雾破,阳光倾洒在孟鹤堂的身上,隐约可见仙气缭绕。
他飞升了。
“许多年前,小老儿也曾有过心仪之人,只可惜缘分太薄,并未开花结果。”
“可小老儿心里已将他当做妻子,自然不会再另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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