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边上有一座仙山,其名穹窿。
穹窿山上的山大王,是一只兔子。
兔子修道本就不易,修成穹窿山上这位这般道行颇深,甚至成了山大王的就更少。且这位孟大王是个广积善缘的主儿,三不五时就会出手帮一帮正修行的凡人或走兽。时间久了,凡人之中竟然有供奉香火给他的,管他叫孟半仙,求他保佑健康平安功成名就花好月圆。
这并非一般的功德。小妖之中盛传,这位的天劫许是就在眼前了。只要一朝度过天劫,便能从半仙飞升成真神仙,到那时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也正因为这样,穹窿山的山门都快被络绎不绝前来投靠的小妖踏破了。
“你也是来投靠孟大王的?”
小黑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一眼,这位是个还没修全乎人形的,背后还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看样子不是个狗子就是个狐狸。
“嗯呢。”小黑答了一句,裹紧了身上的小袄,抱紧了怀里的一点蜜饯——他千辛万苦从好远的地方带来,想着要讨好这位半仙,好让他收自己做个门生,再不济做个随从也是好的,可千万不能让别人抢跑了。
那大尾巴凑近他一点,闻了闻他的脖子。小黑不由得缩了一缩,只听大尾巴哈哈一笑,“你是个猫妖!孟大王从来不收猫妖。”
小黑愣了愣,开口争道,“谁、谁说我是猫的!我是个貉子,只是小了些!”
大尾巴打量了他一番,将信将疑道,“嗯?我闻着你分明是个猫么。”
“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小黑气鼓鼓地骂了回去,背上的毛都快要炸开了。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远处有人叫了一身,山门口的小妖都沸腾了起来,小黑忙不迭地往前挤,从人缝里依稀看到了孟大王的半张侧脸。
他从前只知道女妖之中,兔妖最是娇柔活泼,人形也多是小家碧玉的可爱模样。这位孟大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兔子,却也生得一副好皮囊,说是潘安之貌卫玠之容也不为过。
“各位,容我说一句。”孟大王清了清嗓子,周遭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我这穹窿山,只不过是个小地方,养不起这么多人。各位围着我的山门已有数日,我山上来来往往也不方便,还请各位早些散了吧。”
他虽这么说,往前挤的人却只多不少,人人都还想再试试。有个看起来就颇魁梧的壮汉,也不知是不是个黑熊精,竟然腆着脸喊道“大王我吃得很少不用您费心养着要不您再想想。”
孟大王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一转,天上便聚集了一层乌云,云层之中传来轰隆隆的滚雷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再不走,老子就要纵雷劈你们了。
众小妖顿时作鸟兽散,有几个跑的时候连原型都露出来了,那大尾巴果然是个狗子,嗷呜一声逃得比谁都快。小黑站在人群之中,被旁人一带,身子不由得转了半圈,怀里的蜜饯一下子全都撒在了地上。
“我的蜜饯!”小黑急得眼睛都红了,连忙蹲下身去捡,一双手还被人踩了好几脚。眼看着蜜饯全都被踩了个稀巴烂,小黑呜呜地就瘫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此刻周围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小黑泪眼朦胧间看到有身雪白的衣裘飘到了他的跟前,随后他头顶传来了个好听的声音问他:“你哭什么?”
“呜呜呜呜呜……我、我特地带来给大王吃的。”小黑捡起几个已经被踩得稀巴烂的蜜饯,在自己身上擦干净了,兜在自己的衣服下摆里,“这都是,呜呜呜,夏天的时候我挑山里最大最好的果子,用了顶顶甜的蜜糖,风干了,呜呜,一路揣在怀里带来的。”
他边说边哽咽着,忍不住举起袖子来擦眼泪。
那人蹲了下来,也从地上捡了个蜜饯用袖子擦了擦,塞进了嘴里,边嚼边说道:“嗯,果然是挺好吃的。”
小黑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他,才发现这人赫然就是孟大王。他连忙跪好作势就要磕头,“大、大王……”
“哎,不用磕不用磕。”好看的男人一手制止了他,笑眯眯地望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小黑。我、我是一路从雁荡山来的……”
“哦,从雁荡山来,怀里一直揣着这些蜜饯。你有心了。”孟大王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不光长得好看,人也是极温柔的。小黑又看了他几眼,忍不住脸就有些红,只敢把头埋得低低的。
“你想上穹窿山上来,替我跑个腿端个茶什么的吗?”孟大王轻声问他,“平日里没什么好忙的时候,你自己修炼自己的就好。”
“我想的!”小黑忙不迭地便应承道,“跑腿端茶什么的我都会,为您做牛做马都可以!”
孟大王听了便笑,“我这牛啊马啊都有,不用你一个……”他顿了顿,“你是个什么?”
小黑顿了顿,小声答道:“我、我是个……貉子。”
“貉子?你身形这么小,不像是貉子啊。”孟大王挑了挑眉毛,“你转个圈让我瞧瞧。”
小黑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咽了口口水,他缓缓地转了半圈,刚转过背面去,就感到金光一闪,竟是孟大王在他身上使了个现形咒。他在半空之中调整了下姿势,四脚稳稳地落到地上,赫然是一只黑猫。
刚才还笑盈盈的男人脸上顿时就像结了冰一样,像是看见了什么反胃的东西似的起身往后退了半步,再开口的时候口气已经全变了:“你走吧。我这穹窿山上,不能有猫。”
“大王……”小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想再凑上去蹭一蹭他的脚,他便立刻躲开了。
孟鹤堂看着脚下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小东西,只觉得一阵恶心。他低头看着那浑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黑猫,开口道:
“我最讨厌猫了。”
“都已经三百年了,也总该放下了。”老羊叹了口气,“更何况三百年前害你的也不是个猫啊,你拿那小黑出什么气。人家中了你的现形咒,得有足足三天化不了人形呢。”
“我早就放下了。”孟鹤堂喝了口茶,“我本来就不喜欢猫,现在只不过是想起了初心罢了。”
“哎……随你吧。你跟着嬢嬢修炼了三百年,修为已然大增了,飞升就在眼前。”老羊口气之中隐隐有些担忧,“若是天劫来了,你想好应对的法子了吗?”
“有什么应对不应对的。”孟鹤堂展开了手里的扇子,“飞不飞升本就是天命,要是我的命格天生便不是个能成仙的,那也没法子不是。”
老羊见他说得潇洒,便也不好再做声了。
“我去后山打坐了。你尽管再坐会儿,等下带上些菊花茶去给嬢嬢她老人家,就说我得空就会去拜访。”
“好好好。”
孟鹤堂到了后山的一处泉眼那里,选了块宽阔平坦的石头便盘腿坐下了。他追随青鸾学习吸纳吐气的法门,采补日月精华,广结善缘积攒功德,三百年来不曾有过一丝懈怠。到了今时今日,他的修为比起三百年前的那一劫之前,有增无减。
“道友怎的又不等小老儿,自顾自修行起来了。”
孟鹤堂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老头模样的山神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石头上的青苔滑,他便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
说是山神,并非是位列仙班的神仙,其实无非是这仙山中的灵气凝结而成的精怪。他们本来并无人形,只是长年累月受了凡人山神庙里的香火供奉,塑了神像,才依着那泥塑幻化出模样来。有些运气好的便是婀娜女仙威武将军的模样,偏生这位被塑成了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叫人忍俊不禁。
“还不是您自己懈怠,山神庙都快叫人给拆了吧。”孟鹤堂转过头来闭上眼睛调侃道。
“哪里是拆了,分明是凡人都去供奉你孟半仙了。”山神痛心疾首道,“孟半仙香火再旺些,这附近的山神全都要吃西北风了。”
孟鹤堂闭上眼睛,屏气凝神运功大周天,那山神小老儿便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盘腿也坐了下来,再过不多久,又零零总总来了些别的山精树怪,随着他们一同修炼。
“大王……”这时候有侍从小心翼翼地来报,又怕打扰了他修炼,也不敢大声说话。
孟鹤堂并没有睁眼,“但说无妨。”
“山下的洞口处……躺了只黑猫,看着像是您早上拦在山门外的那一只。看、看着像是想偷偷爬进来,结果失足落了下去。”
孟鹤堂皱了皱眉毛,问道:“死了没有?”
“还有气,但是天这么冷,恐怕也活不过今晚。您的意思是救还是……”
孟鹤堂只觉得气息有些乱,便轻声道:“既然是他自己要寻死,与我又有何干?”
“明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那侍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夕阳西沉,那些随着孟鹤堂修炼的山精树怪又渐渐散去了,孟鹤堂缓缓收了架势,呼出一口长气,起身便往山下走了去。
“道友要往何处去啊?”那山神缓缓开了口,“霜重路滑,待小老儿为你点一盏灯吧。”他说着站起身,拐杖头上亮起了一点火光。
“有劳您了。”孟鹤堂微微颔首,跟着山神便往前走。
到了山下,孟鹤堂在洞口处便看见了那猫。火光之下,只见那猫小小地蜷缩成了一团,气息已然十分微弱,小肚子只是略有起伏,果然像是活不过今晚了。
孟鹤堂神情复杂地蹲下身去,伸出手去,又停在半空中落不下去。
山神见此情形,开口道:“我与道友相识已有二百余年,倒是确实从未见过道友座下有过猫。”
孟鹤堂撇了撇嘴,“我生来就不大喜欢猫。”他顿了顿,又像是努力说服自己似的,“但这猫是为我而来,眼下又为我而死,难免损了我的功德。”
他厌恶地拎起那猫的后颈皮,“我这般讨厌猫,偏生总是要让我遇着猫,这也算是我命里的劫数了吧。”
“‘总是’?”山神开口问道,“道友从前也捡着过猫吗?”
孟鹤堂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提溜着那黑猫便往回走。
“都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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